张文木|脱钩的世界与世界的脱钩

从美国资本主义的合理性开始分析，从它的合理性走向自我否定，这才是历史辩证法。黑白两分法是形而上学，片面性。毛主席说不能用片面性反对片面性。

　　[按语]这是一篇充满历史辩证法方法论的文章，即使否定美国资本主义也要从肯定它的优点开始，不能从它出生就否定。黑格尔说凡是存在的一定有他的合理性。从美国资本主义的合理性开始分析，从它的合理性走向自我否定，这才是历史辩证法。黑白两分法是形而上学，片面性。毛主席说不能用片面性反对片面性。

　　说明，本文入载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中心编：《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与世界社会主义发展第十三届世界社会主义论文集》

　　本文讲三个问题：一是引领世界的民族一定是能为世界提供新文明的民族；二是脱钩的世界，讲的是封建社会和与之并存的资本主义脱钩；三是世界的脱钩，讲的是当代资本主义和与之并存的社会主义脱钩；社会主义文明新形态呼之欲出。

　　历史上能引领世界的民族，光靠武力和财富是不够的，必须有文明创新能力及成就，能为世界提供更先进文明的民族它的历史就比较稳定和久远。古罗马曾在实践中创新出公民文明，其统一的道统和同一的法统引领欧洲上千年。此间中国从春秋至隋朝，在同一道统即儒文明下中国则出现法统的频繁更迭，战乱多于统一；同期西方以地中海为中心形成的古罗马文明则在同一道统下保持着法统的连续性，统一远大于战乱。

　　罗马从共和国转入帝国后，它的公民制度便整体性地使罗马人民从被压迫民族异化为压迫民族，由此导致罗马的衰落；此后欧洲陷入黑暗时期，世界文明线索也由此东渐。东方中国以仁学为核心的儒家文明担当起世界中世纪的文明牵引者的历史重任。且不说儒家文明当时对东亚的影响，即使在欧洲文艺复兴时中华儒家思想也欧洲有很大的影响。这一时期欧洲全面战乱并陷入三十年战争后的分崩离析，罗马时期的统一的道统和法统不复存在。这是欧洲中世纪知识分子仰慕东方中华文明动因。

　　但是包括儒家文明在内的封建社会的文明都是以纵向等级社会的意识形态为前提的，它对社会治理是靠垂直等级式的秩序，这样的文明优点是可以有力调动社会资源并保持社会稳定，其不足之处是无力于横向开发和扩张社会资源。这可以从中国明朝郑和与西方达· 迦马同样的世界性航海对世界产生的完成不同的影响中得以证明。

　　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敲响了中世纪封建文明的全面衰落的暮钟，此后欧洲从大不列颠岛奏响资本主义新文明的序曲，其特点是资本依托民间公司而非皇室垂直官僚系统扩展经济活动并将以前的手工业大规模的扩展为大工业。公司董事的任命不以皇室敕令而以其资本参股的比例为原则。这打破了封建社会人们对皇室的垂直等级制的依附，大大解放了社会生产力，真正实现了皇亲国戚之外平民天然就有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想，而公司制给没有进入垂直等级体制的广大平民提供实现出人头地的平台，因而受到平民社会的极大的欢迎。这种新文明被称作资本主义文明。这种文明相对于封建文明来说，具有更广大的社会基础和很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我们今天在批评资本主义的个人主义的同时，我们不要忘记它也曾经给人类社会做了很大的贡献，如果不理解这一点我们就不能准确地理解资本主义的进步性，更不能准确地理解资本主义文明衰落的原因。马克思最先发现资产阶级文明的这一特点，他写道：

　　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首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的虔诚、骑士的热忱、小市民的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激发，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总而言之，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

　　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创业，到处建立联系。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不管反动派怎样惋惜，资产阶级还是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它们被新的工业排挤掉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

　　资产阶级使乡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因而使很大一部分居民脱离了乡村生活的愚昧状态。正象它使乡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

　　资本主义文明用平面的资本扩张打倒了托马斯·阿奎那描述的纵向的封建等级社会组织系统，资本主义从更广阔的领域释放了社会各阶层的自由和创造性。在封建垂直体系之外出现平民组成阶级、政党并由此产生的革命，它们给社会提供了巨大的创造空间。但是资本主义用资本横向扩张的公司制打倒了封建社会人的等级制后,却又掉入资本等级制的陷阱。公司制度的前提是资本绝对优先，人在公司中的地位是由股份多少决定的，人的社会地位的贵贱是由资本决定的。于是一切人和物乃至学者和科学都成了屈膝于资本的脚下和奴仆。人们创造了生产力的目的不是为了人的精神提升而是为了资本增值。资产阶级从封建等级制那里夺回的自由又在追逐资本中将自由交给了资本；资本又最终褫夺了资产阶级的自由。马克思说：资产阶级用来推翻封建制度的武器，现在却对准资产阶级自己了。

　　中世纪欧洲以犹太人为主体的工商阶级帮助欧洲皇室打倒天主教并发展起巨大的资本主义生产力后，他们便居功要与欧洲皇室平分政权，将公司的股份比例高低的原则而非宗法血统的原则用于评判人的地位升迁标杆。欧洲皇室不接纳不认可这一原则，他们把这些资产阶级精英们赶到北美。这些人就在北美在五月花号船上制定建国新原则，用有限股份公司制的原则建立了国家：国家不掌握银行，国家行政通过业绩好坏得到商业银行的货款。这一方面美国可以迅速调动更大规模的资本，以推动了美国生产力的迅猛发展，美国因此强势崛起；另一方面，追求绝对自由就不能有行政等级权力，但个体自由之间谁当平衡物呢？只有资本。这样，资本主义在解放人的同时也使人失去了自由。资本主义历史运动的结果成了物（资本）统治了人，这确实出乎资产阶级初衷。

　　当历史进入21世纪，资本主义的日益走向反动，世界由此出现了百年末有之大变局，但这一切恰恰是从资本主义的进步性异化而来的，并不是天然的。

　　今天资本主义的衰落产生于它的文明里面具有的价值与使用价值分离及由此产生的导致其内部矛盾不可调和的否定的因素。价值与使用价值分离是资本主义得以平面扩张的动力，工业文明需要市场，市场必然导致资本需要无限量的雇佣劳动力，这样在国内必然造成资本家与无产者的对立，在国外就是资本的宗主国与殖民地、继而北方世界与南方世界的对立。这种对立是不可调和的，因此这种文明是进步的资本主义与落后的奴隶制的混和体，有相当的残酷性，比如说英国对印度的征服和剥削都以及对非洲的奴隶买卖是比较残酷的，它是进步中的落后，是新文明中的新型奴隶制，因而它是维持不下去和长久不了的。从17世纪诞生到20世纪初，它就走向到其由盛转衰的节点。1916年列宁为此专门写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将20世纪进入垄断阶段的资本主义称为新资本主义，他说：对于欧洲，可以相当精确地确定新资本主义最终代替旧资本主义的时间，那是在20世纪初。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国工业宗主国+殖民地模式的资本主义受到世界范围出现的民族民主运动的挑战，说明它已经失去世界治理的能力并走向了衰落。与之相应，代替英国工业文明的新文明形态呼之欲出：一是苏联提供的社会主义文明，另一是美国提供的以金融为核心的工商文明。前者是历史的进步，后者则是资本主义的回光返照。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这两种文明取代了英国的殖民文明，双双登上历史舞台并由此形成两个阵营近半个世纪的平行共存。

　　携二战胜利，美国工商文明为英国的宗主国+殖民地即资本主义奴隶制高调奏响了凄艳的挽歌。英国工业主义靠国内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分裂来推动社会发展。而美国的工商文明靠国际南方和北方的分裂推动了世界的发展，这种发展有它一定的进步性，但到帝国主义阶段后它就很快就进入衰落期，其反动性大于进步性。

　　社会的迅速发展又造成了资本高度垄断，高度垄断又造成不掌握银行的国家对资本的高度依赖，并因此丧失独立性，国家乃至社会成为资本的可以任意摆布的奴仆。20世纪初掌握大量资本的华尔街财团艾森豪威尔称之为军工复合体反客为主，形成对国家的控制。列宁说这时的资本主义是新资本主义。

　　垄断资本的本质是资本对人的从而对国家的垄断。有限股份公司制的资本优先原则在这时就表现得淋漓尽致：最优先的话语权永远属于公司中股份份额最大的人。结果实体经济便拜倒在金融的脚下，金融又倒在高利贷脚下。列宁说：银行资本和工业资本已经溶合起来，在这个‘金融资本’的基础上形成了金融寡头。一切都要向表现为货币的高利贷资本让路，最后美国政治从正常的民族国家走向帝国，从屈服资本到屈服于货币，结果是金融统治了实体经济，而货币即高利贷统治了金融。

　　这个资本从进步转为反动的进程在20世纪初美国提供的工商文明中开始加速。其典型表现是从金融资本主义异化为高利贷资本。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道出了金融与高利贷的本质区别，他写道：

　　在商业资本中，两极，即投入市场的货币和从市场中取出的增大的货币，至少还以买和卖，以流通运动为媒介。在高利贷资本中，G－W－G´形式简化成没有媒介的两极G－G´，即交换成更多货币的货币。这种形式是和货币的性质相矛盾的，因而从商品交换的角度是无法解释的。

　　这时的美国经济从马克思描述的G（货币）→W（商品生产）→Gˊ（增值货币）即通过生产增值的公式进入G→Gˊ即货币通过货币的高利贷公式。经营令各国特别是令欧洲民众极为憎恶的高利贷在21世纪初却成了美国推动国家经济发展的扛杆和美国人的寄生方式。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资本的集中导致美国经济迅速向高利润的军工帝国主义和高利贷领域集中，至20世纪80年代后，美国从列宁说的金融帝国主义蜕变为高利贷帝国主义。至此，美国失去引领世界的文明的能力和资格。美国的发展最终完成了不仅将本国人民而且将世界人民自由异化为资本的意志、将人送到物即资本的膝下的历史过程。就这样，20世纪初，美国帝国主义就从其进步性的最高阶段，到21世纪初垂直堕入没落阶段。

　　发轫于不列颠岛国的资本主义在三百多年中就这样完成了它的否定之否定的过程：16世纪从欧洲封建社会中脱颖而出的荷兰资本主义工商文明，到17世纪便由英国创新的工业+殖民文明取代，至20世纪，资本主义又从英国注重实业的工业文明又返归到美国的工商文明。与荷兰工商文明转入英国的工业文明的路线不同，美国的工商文明则异变为反文明的高利贷经济。20世纪80年代，美国就从尚有实体经济的金融帝国走向了高利贷帝国。原本是通过生产增值的金融，被美国资本集团转入通过破坏人类生产与和平生活以扩大和加剧借贷需求的高利贷。高利贷让美国收割了世界的剩余价值以滋养美国，90年代到21世纪初美国人的生活非常好；与此相应的结果是美国放弃了本国的实体经济并完全依靠美元霸权收割世界财富。进入90年代，美国逐渐放弃实体生产，异化为直接向南方国家发放高利贷来获暴利的反文明国家。

　　与服务于生产的金融资本不同，金融需要生产而增值，高利贷需要由破坏生产带来的借债增长而增值；金融资本家需要生产因而他至少需要受其剥削无产阶级，而高利贷资本家剥削的对象不是某个阶级而是整个人类；它破坏的对象不再是某个国家，而是一切国家；它需要的不是毁灭某种文明，而是要毁灭一切文明，并始终与一切文明相对立。因此，依靠高利贷存在的集团，比如今天的华尔街资本垄断集团，没有阶级属性，没有民族属性，只有反文明和反人类的属性。2019年年底新冠肺炎在全球暴发以及美国在世界各地的病毒试验室制造病毒的同时也制造疫苗的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了美国金融‐高利贷资本垄断集团的反人类、反文明属性。

　　今天的美国相当于一个得了糖尿病的人，实体经济衰竭了，肾虚火大，不生产，只有加息吃高利贷了。这次俄乌冲突，在其中要的不是和解而是军火生意，而这种生意是以反人类为前提的，美国在这场战争中已没了主义，只有生意。以战争为生意的国家就等于宣布与人类就作对了。美国就是这样从一个生产大国到今天已堕落为需要世界危机和灾难的国家，它已完成了自我否定，其曾经创造的文明从辉煌返祖到马克思说的洪水期前的形态。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1.今天的美国正在被动地与文明世界脱钩；2.世界也正在与以美国为代表的旧文明即资本主义文明脱钩；3.世界呼唤充分吸收和扬弃了资本主义文明优秀成果（比如市场经济）基础上形成的高于资本主义的人类文明新形态。

　　历史是螺旋式上升的：古代的人本主义它是人类早期朴素的共产主义，到中世纪和近代为私有制所否定。近代资本取代人本。20世纪以英国为牵引力量的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21世纪后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文明在大灾难中进入没途，世界需要新的人本主义即社会主义文明取代资本主义文明。这就是马克思、列宁给我们指出的共产主义前景。

　　社会主义是以人为本它在马克思主义的语境中当然首先是以劳动人民为本，如果世界再不能以人为本，世界就面临着不可逆的毁灭，因为今天的资本主义需要的不是进步而是毁灭。今天的世界文明已与资本主义的高利贷资本不可调和并加速脱钩。

　　列宁在一百多年前曾经预言：先进的亚洲，落后的欧洲。今天中国人民的伟大斗争正在验证着列宁的预言，充分继承和扬弃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资本主义文明优秀成果基础上形成的中国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及由此产生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如破晓的红日冉冉升起并为更多的国家接受。

　　无产阶级必须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中国人民的命运和世界人民的命运连在一起，我们共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