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记载,公元前334年,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被希腊各邦推举为全军统帅,准备发动入侵波斯帝国的战争。当时,许多知名人士都前去拜访,祝贺亚历山大当选为联军的指挥官。让亚历山大感到意外的是,著名的哲人第欧根尼就住在同一座城市中,却对自己不理不睬。于是,亚历山大亲自去登门拜访,当他来到克拉尼姆郊区时,发现第欧根尼正躺平在地上晒太阳;后者用傲慢的神色凝望着前者,前者立即说道:“我是伟大的国王亚历山大”,不料后者却回应说:“我是犬儒(字面意思为“猎狗”)第欧根尼”;亚历山大很客气地问:“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吧”,第欧根尼却说:“很好,请你站开一点,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在回去的路上,随行人员嘲笑哲学家不懂得人情世故,亚历山大却告诉他们,如果他不是马其顿国王的话,自己也愿意成为第欧根尼那样的人物——做一条舒服的、躺平的狗。
这个故事反映了在当时犬儒哲学曾一度风行于欧洲的情况。作为一种人生态度,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底层奴隶,都受到犬儒哲学的影响。
犬儒哲学为什么能够风行一时?
犬儒哲学的风行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因为社会是滋生哲学思想的土壤。
一般而言,古希腊文明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自由分散的城邦时代,第二个时期是马其顿统治下的帝国时代,第三个时期则是罗马人入侵后的奴役时代。对于希腊人来说,第一个时期的特点是自由与混乱,第二个时期则是屈服与混乱,第三个时期则为屈服与秩序。其中第二个时期最黑暗,在这个时期里,雅典与斯巴达都衰落了,北方的马其顿人侵入巴尔干半岛,之后再东征亚洲,把希腊文化传播到了世界,所以这个时代也人们称为“希腊化时代”。
为了实现征服世界的梦想,亚历山大帝在希腊地区推行军事专制,极大地破坏了城邦的民主制,自由的空气被窒息了,各邦都被迫屈服于马其顿的统治;而在亚历山大帝国忽然瓦解之后,整个地区又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那时出现了一批神职人员,他们经营银行业务,掌握着黄金的准备金并且能够操纵债务,这些人通过放贷来盘剥自由劳动者。当劳动者发现自己的工资不足以维持最低生活需求之后,大批青年就只好去当雇佣兵以求糊口。生活的艰难、世道的黑暗以及政治领域的封闭,最终造成了一种以逃避为特征的时代精神。
人们对未来的希望已经逐渐演变成了恐惧,大部分人越来越相信,生活的目的与其说是追求某种积极的幸福,还不如说是在逃避各种可怕的不幸。这时,苏格拉底的哲学又重新得到认可,并且演化出了一个名为“犬儒”的学派。
“犬儒”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哲学史讲演录》中,黑格尔认为苏格拉底死后,他的哲学分裂成了三派,分别是麦加拉学派、居勒尼学派和犬儒学派。麦加拉学派坚持苏格拉底的原则,主张单纯的“善”,为了维护这种定义,不惜进行诡辩;居勒尼学派不愿意停留在对“善”的单纯、普遍规定之上,他们力图对“善”作进一步的规定,把它具体化为个人的享受与快乐。
居勒尼学派与犬儒学派都想确立一套生活原则,追求“个人的自由和独立”。前者认为寻求快乐和愉快的感觉乃是人的天职,为此要进行努力和奋斗,只有不断满足欲望,我们才能获得舒适的感觉;后者正好相反,他们把“善”定义为最低限度的欲求,只有保持低欲望,才能摆脱对外界财富与美色的依赖,实现个体的真正独立与自由。
在犬儒学派看来,追求快乐、满足欲望并不能实现“个人的自由和独立”,因为它依赖于外物的刺激,享乐的感觉始终被外物牵着走,所以既不自由也不独立。真正的“善”应是保持最低限度的欲望,人的天职并不是追求快乐和愉悦,而是对一切外在的需求、享乐都保持一种漠然而无动于衷的态度。快乐会使我们依赖于外物,从而丧失自由和独立,所以我们应对日常生活中的快乐、兴趣采取漠然的态度,保持低欲望的生活。
第欧根尼有一个绰号叫“Kuno”(希腊语“狗”),他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定为自由和独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过着低欲望的生活。尽管人们对“犬儒”的定义众说纷纭,早期的犬儒学派与晚期的犬儒学派在观点上也不一致,但“犬儒”思想的核心就是降低欲望,以便过上自由而独立的生活,它并不逃避欲望,而是对其采取漠然无动于衷的态度。
追求自由与独立是犬儒的生活态度
据说第欧根尼与他的父亲都曾是假币的铸造者,为此遭到了流放。因为这件事,他成了一个有污点的人。当他去雅典拜访苏格拉底的弟子安提司泰尼时,后者伸出手杖要打他。第欧根尼立即把头迎了上去,说:“打吧,只要你能教诲些什么东西。”他声称要继承父亲的事业,继续“涂改货币”,以便把各种通行的虚假印戳揭穿。在第欧根尼看来,人就像假币一样,有的人被涂上帝王将相的印戳,有的人则涂着奴隶贱民的印戳,但“这一切全都是破铜烂铁打上了假的印戳罢了。”主要把印戳揭下来,大家都只是同样的人。
安提司泰尼被这名青年所打动,同意收他为徒,并且向他传授犬儒的思想。据说安提司泰尼住在拜里厄斯,他每天都徒步去雅典聆听苏格拉底的讲学,从后者那学到了刚毅的精神,并且从此立志要过犬儒的生活。苏格拉底曾说:
“那紫色的长袍和银子的光亮更合演员所取,而非吾所需。”
这反映的就是一种低欲望的生活态度。安提斯泰尼显然受到了影响,他宣称“我宁可成为疯子也不愿追求感官的愉悦”,最早确立犬儒学派的原则。他常常在居诺萨革(Cynosarges)运动场附近与人交谈,而“居诺萨革”就是“白猎犬”的意思,安提司泰尼正好有着“纯种猎犬”的称号,所以人们认为这是“犬儒”一名的来源。安提司泰尼一直过着低欲望的生活,他满足于一个斗篷、一件外衣、一根手杖和一个背包。《名哲言行录》认为安提司泰尼的生活态度促成了第欧根尼的淡薄。
第欧根尼虽然投入安提斯泰尼门下,但他依然过着颠沛流离的简单生活;他到处游荡,住在雅典的街道上、神庙的廊子旁以及狭小的木桶里。他经常限制自己,使需求保持在自然的限度之内,有一次他向柏拉图要了一些干无花果,柏拉图慷慨地送了他满满的一大坛,对此第欧根尼却说:“如果有人问你二加二等于几,你会说是二十吗?”表现出一种低欲望的生活态度。还有一次,有人请衣着破烂的第欧根尼到豪宅里吃饭,还特别叮嘱他不要吐痰,谁知道他清了清喉咙,立即把痰吐到那人的脸上,还说自己找不到比这更低贱的痰盂了。他非常厌恶世人的虚伪,指责演说家高谈正义,却从不去实践它;贪婪者声称对钱没有兴趣,实际上却爱之入骨;奴隶主呼吁人们奋斗,自己却躺在床上打呼噜。
无论是安提斯泰尼还是第欧根尼,他们都表现出一种低欲望的生活态度,追求的是个人的自由与独立;不愿意受制于世俗,也不愿意追逐欲望。当有人吹捧卡利司提尼因追随亚历山大而官居显要、生活幸福时,第欧根尼表示不屑,他说:“情况并非如此,相反卡利司提尼正倒了霉;因为他只有在亚历山大认为合适时才能吃早餐和正餐。”这种思想与庄子“庙堂之龟”的议论很相似,比起奴颜婢膝,“曳尾於涂中”的自由之乐才是最可贵的。
犬儒是一种对世俗的反抗精神
第欧根尼声称他能够以勇气对抗命运,以本性对抗习俗,以理性对抗激情,并且他还以躺平来对抗压迫。他不肯屈服于亚历山大的权势,自称“我是世界公民”,常把政客称为人民的仆人,王后则不过是国王的情妇。有一次第欧根尼看到神庙管理员带走一个偷司库碗的人,他便说:“大盗领走了小偷”,尽情地讥笑那些道貌岸然的当权者。
作为一个低欲望的人,第欧根尼甚至反对结婚,当有人问他何时适宜结婚时,他说:“对年轻人来说还不是时候,对老年人来说永远都不适宜”。在他看来,活得不幸就是一种恶,而真正的善就是要选择做自然推荐之事,而不是无益的徒劳。如果明明知道奋斗也得不到快乐的话,还是直接躺平为好。那些习惯快乐生活的人,当他们得不到快乐时,就会产生痛苦与厌倦;而那些鄙视快乐、对快乐无动于衷的人,却常常能从漠然之中品味到比快乐本身更多的乐趣。
第欧根尼的生活方式饱受非议,有人指责他懒惰,嘲笑他贫穷,对此他回答说:
“驴也很可能这样嘲笑他们,可他们并不在意驴,因此我也不在意他们。”
只要自己能躺得舒服,过上自由且独立的生活,那么任由驴子们尽情地去嘲笑吧!在第欧根尼看来,“坏人就像奴隶服从主人一样服从于贪欲”,所以理解不了低欲望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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