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停电的夜晚

文丨许军 摄影丨曹新庆

那是几年前一个寻常的晚上，暮色四合，吃过晚饭，突然停电了。

电视没有信号，电脑无法开机，手机连不上wifi，外面黑乎乎的。一时间，茫然无措，仿佛回到从前。悻悻然，我和老公一人一张沙发，懒洋洋地躺在上面，不知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

我们就这样平躺着，谁也不说话，静得仿佛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过了一会儿，月光升起来了，透过窗棂射进来，淡淡的光，如笼了一层纱。刚才焦躁、烦闷的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有风吹过，窗台上的栀子花微微颌首，吹来阵阵香气。蛰伏在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高一声低一声叫着，趁着夜色仿佛在谈一场羞答答的恋爱。远处的公路上，偶尔听见一二辆沉重的厢式货车，“咔嗒、咔嗒”，不疾不徐地赶夜路，像一个喘着粗气的老人……

这是生活最本真的样子啊！只是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静谧的夜！

也许是这朦胧的夜，微醉的香气，很容易让人想起从前的往事。静默里，老公打开了话匣子。他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话题不知怎么又转移到他的家人。结婚十多年来，他是很少提及的。老公家在寿光，过年过节跟着他回趟老家，也是脚步匆匆。“知道咱爷爷的手是怎么回事吗？”黑暗中，老公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咱爷爷小时候也很淘，八九岁时拿着小铁锨在屋后掘树窝，不知怎得让一颗小地雷炸伤了手。真不知是早些年哪个缺德鬼埋下的呢。”哦，怪不得从我进门起，爷爷的一只手常年缠着绷带，五只手指只剩下光秃秃的了。“村里看他可怜，人品老实、厚道，初中一毕业就让他在村里当小学教员。爷爷很认真，他也很珍惜，一干就是一辈子。虽然他的手残废了，可是他的板书却写得很工整。那时过年，左邻右舍拿了红纸求爷爷写春联，都是我帮爷爷研磨。”哦，怪不得老公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原来是受了爷爷潜移默化的影响啊!

“爷爷学问大，特别爱讲故事，隋唐演义、水浒传等，讲得绘声绘色。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一帮孩子围着他转。那个高瘦、慈眉善目的老人，还是个标准的“孩子王”呢。现在想想，在那个艰难困苦的日子里，爷爷的故事不知道给多少个孩子带来童年美好的回忆！“奶奶呢，很要强。咱爸姐妹又多。爷爷教书，奶奶在家干活，里里外外一把手。超负荷的劳动，伤了腰椎，导致她不能走路，当时奶奶才48岁。刚开始她还扶着凳子走，后来瘫痪了，终日坐在炕上。刚强的奶奶怎么受得了？她又哭又叫，家里人怕有闪失。房间里凡是一点锋利的东西：刀子、剪子，都被悉数藏起来。白天黑夜家人不敢离开半步。幸而爷爷脾气温和，也终日劝导，奶奶才终于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奶奶最喜欢有人来串门，人家一来，她就高兴。有时人家起身还没走呢，她就一叠声地嘱咐人家‘还来玩、还来玩’。奶奶最爱的去处是门口的大门楼，从这里可以看见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左邻右舍。为此，父母在这里给她支起一个小的门板床。奶奶脾气很急，说啥时候出去，家人就立马背她出去，即便麦收时节家人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敢怠慢。”尽管奶奶过世很多年了，但老公讲起来，话语里还是有很多感伤。

我结婚那一天，也是第一次进婆家。下轿拜天地，看见院子正中，支着一张桌子，上面扯着一块红绸，大红“喜”字分外醒目，敞开的窗棂后面，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咧着嘴，正朝这边笑呢。拜完仪式，被众人推搡着进屋。奶奶拉着我的手，结结实实被她攥着，虽然粗糙，但很温暖。奶奶左看右看，喜滋滋地说着“真好”“真好”，满脸核桃般的褶子乐开了花。谁能想象，这样一个善良、慈祥的老人，曾经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磨难！老公接着说：“咱爸老实，家里又有老人拖累，我和弟弟还小。村里种地、浇麦子，谁也不愿和咱家搭伙。所幸，咱爸懂机械，会修水泵、电机，还会开拖拉机。尽管那些邻居心里不乐意，可谁也不大好意思说出来。就这样，父母一边照顾老人，一边供我们上学读书，实在是不容易。”老公内向，平常不太爱说话，这是我结婚十多年来第一次听他讲他的家人。在老公娓娓的讲述中，我唯有支起耳朵屏息静听。甚至怕一声咳嗽打破这浓酽的夜。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屋里黑漆漆一片。星星隐去了，虫儿也噤了声，回家睡觉去了。夜已经很深了。

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那一年，我正在东营上财校，妹妹上高中，弟弟上初中。寻常人家的日子，如同小河里的水，不急不缓地流着。但对我家来说，却是不平凡的一年。我家刚盖了五间前出厦的新房，这是爹娘一辈子的积蓄。春天盖房，又耽误了一年的收成。我们姐弟三个上学读书，又花费不少。新房落成了，家里困顿得很。记得我们刚搬到新家时，还是原先土坯房里的老物什搬了来。正屋里只简单摆了一张方桌，两把椅子。里屋里仅放了一张大床，越发显得空荡。那一天，我清楚地记得，我刚放完寒假，一家人吃过晚饭，突然停电了。聊了不一会儿，母亲连打哈欠。弟妹也觉无趣，便一起跟着上床睡觉去了。冬天的夜，愈发显得漫长。我隔着桌子坐在父亲对面，离家二三个月，也许只有陪伴是最好的表达方式。炉膛里的火映照着他的脸，一明一暗的。他那天穿了一套灰色的中山装，脖子上的风纪扣系的严严实实的，戴了一顶深蓝色带帽沿的帽子。我知道这些年父亲的不易，爷爷过世早，他17岁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和小脚的奶奶碾磨卖豆腐，和乡邻们下洼种地，在单位干临工；和人合伙买了村里第一辆货车，深更半夜去山区送货，山路崎岖，偏又遇上大雪，车在路上打滑，一路上胆战心惊，心都提到嗓子眼！今年春天建房时宅基纷争不断，父亲不论从精神上、身体上都心力交瘁。那一晚，父亲和我谈了很多。我这才知道，为了这个家，他在柔弱的母亲和不懂事的弟妹面前，只有逼自己刚强，殊不知背后默默地吃了多少苦，隐忍了多少泪！回想那一年，父亲直说盖房家里忙，让我少回家，少写信，怕无暇顾及。现在我才体会到他当初的苦心，他是不愿让我担忧、分心。“只是，这一切，不都过去了嘛。”黑暗中，父亲语气淡淡地说，那是历经沧桑后的一份豁达。“我以后就盼着你们姐弟三个好好读书，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你长大了，希望你带个好头，和爸爸一起撑起这个家。”父亲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第一次知道，我身上的这副担子；我第一次知道，虽为长女，却也要尽一个男子汉的责任。那一年，尽管日子那么艰难，一家人齐心协力，最终还是闯过来了。以后不论我在工作上、生活中遇到困难，我总想起父亲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它总是激励我：战胜它、战胜它！

多年之后，成长的路上总会经历很多的人和事。萦绕在心头的是曾经这样停电的夜晚，它让我生命中的两个男人打开了深藏已久的心扉，它让我们心的距离这么近，近的可以触摸到它的亲情和温情……

现在，时代的发展已经让我们走进了高科技的时代，互联网、手机、电视已走进了千家万户，讯息发达了，人们情感的交流却越来越少了。一个不容质疑的现实是我们已经成了现代生活的傀儡。有人戏谑地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对面，你却在低头玩手机。因手机引发的家庭悲剧也是屡见不鲜！

所以，请您也关上电视，放下手机。于月色中看看寥廓的星空，于夜色中和家人来一次心灵对话……

作者简介：许军， 东营市利津县利津街道办事处 一枚离土不离乡的女子，喜爱文学，有作品散见于各平台、论坛。愿用手中的笔，描绘多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