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6日，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院内，一对年老的夫妻顺着墙根无力地滑倒在地上，他们的女儿王娜就在刚刚被送进了手术室。

老妇人李景云双手捂面，低声地啜泣着，她担心女儿在手术中遭遇不测，从住院开始，她的心就没踏实过。

她与老伴王友仁这辈子没遇到过大风浪，给孩子做手术就是目前经历的最大事，他们不懂治疗的风险有哪些，只知道女儿的脸上会动刀子，留许多的血。他们在门口祷告着孩子千万要平平安安的，顺利做完手术。

王友仁缓缓站起搀起李景云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佝偻颤抖的背影看得旁边的人都止不住的悲伤，同时还有对二人的敬佩，因为在做手术的女孩并非是他们亲生的。

脸部凹陷的小女孩

1988年7月一日晚间，家住陕西渭南合阳县的王友仁正迈着步子往家走。他晚饭过后出来消消食，但是夏天的晚上蚊子张狂，咬得他一身肿包。

王友仁一手掐着身上发痒的地方，一手做扇风状驱赶着蚊子。快到家时听到呜呜咽咽类似风声的动静，他心中有些发毛，但是仍停下来脚步辨别声源。晚上有虫鸣聒噪，王友仁听不大仔细。

他只能继续向前走，这下，呜咽的声音大了起来，不再像是风声，更像是人哭的声音。

王友仁顺着声音寻去，听着类似婴孩啼哭的声音不免有些疑惑。谁家的小孩哭那么惨还没人管？等来到一棵树下时，王友仁的疑虑被解除了——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孩子看起来是刚出生，瘦瘦小小的一团被包裹在一张毯子里，她大概已经哭了好久，又累又饿导致浑身都呈现出紫色。

天气较黑，王友仁看不清孩子的五官，只觉得面部有些奇怪。他想着孩子大概是有些问题，不然也不会被人这样随意遗弃了。

他内心不忍，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借着月光大步的赶回家中。他还未进门，就大声喊了一声妻子的名字，让找点孩子能吃的食物。

李景云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幼子，惊讶地问他哪来的，王友仁实话交代过后，让妻子赶紧给孩子喂点吃的。

这么小的孩子那里能吃东西，只能喝奶粉了。只是他们家中两个孩子，大的12岁，小的也有7岁了，上哪搞奶粉去，而且这大半夜的去镇上的商店购买显然也不靠谱。

李景云想起隔壁邻居家的羊刚下了几只小羊羔，此时奶水充足，她拿着帕子包的钱，没一会儿就把羊牵了回来。孩子喝下羊奶，才缓缓地安静睡着。

李景云夫妻俩这才观看起小孩子的身体，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些奇怪，鼻子、人中、上嘴唇有点凹陷。

不过孩子还小，或许是没有发育完全。就这样，小婴儿就在这个家里住了下来，家中的两个男孩知道多了一个妹妹后，都表现得很开心。

等过了几日后，女婴有了一个名字，叫王娜。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很喜欢这个家，一旦有人叫她，她就弯着眼睛笑个不停。

王友仁夫妇二人看到她这样乖巧的样子，心中就多了几分怜惜。等到孩子大一点时，她的面部缺陷就更加明显了，而且她的上牙齿迟迟没有长出，吃饭都是一个问题。

李景云先是嚼碎了喂她，后来又把饭煮得软烂，馒头掰成细碎的小块泡在汤里让她慢慢吞咽。

平常李景云夫妻两人忙的时候，两个儿子王军和王彬也会照顾妹妹。王军的耳朵听不见，因此不会说话，他照顾王娜的时候更安静，因为不敢分神，总是一眼不错地盯着妹妹。

王彬就调皮一点，话多且活泼，逗得王娜总是哈哈大笑。在养父母和哥哥们的照料下，王娜逐渐长大了，只是她的面貌也变得更加奇怪，上嘴唇和鼻子处凹进去，像是一个大坑。

不懂事的小孩总是围着王娜取笑，说她脸上长了一个碗，骂她是丑八怪。

几岁的小女孩已经分得清好坏，知道自己受到欺负后就跑回家中，躲着不敢出门。李景云夫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附近的医院也去过不少，就是没有得到好的治疗。

而且近年来随着孩子长大，家中更显贫困，几乎是无力承担起三个孩子的养育重任。

王友仁和妻子商量准备把孩子送出去一个，王友仁考虑到自己的弟弟王友功还没有孩子，就想把孩子托付给他一个。

可三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把谁送走都不公平。大儿子从小耳聋，性格腼腆老实，他们始终带着愧疚；

收养的女儿他们悉心照料了多年，感情已经很深厚，很不忍心送走；二儿子调皮活泼，他们也很爱护。

但是他们最终还是选择送走唯一健康的二儿子，他年龄也不算小了，以后应该能明白他们的苦衷，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几个孩子，家中安静无声。

王彬看向自己的父母，眼中装满委屈，他不理解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不受父母宠爱的孩子。他拉着父母的衣袖，请求不要把他送走，父母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叫他听话。

王友功来接走王彬的那一天，他没有哭，只是扭头深深看了父母一眼。李景云觉得自己被那一眼刺痛了全身，她内心被内疚填满，抓着王友仁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李景云在家总是下意识地叫王彬的名字，反应过来后又叹一口气，心中思索着小儿子过得如何，会不会被人欺负。

她与丈夫心中思念，却只能强忍着不与儿子见面。三年之后，他们听说王彬从王友功家跑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景云跑了几个村庄都没有音讯，回来后她就有了一块心病，总是不自觉地走到村口，看着儿子离家的方向。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彬始终没有音讯，王娜也渐渐长大，她变得自卑又胆小，不太敢与人交流，连直视别人的勇气都没有。

王军则在读完初中后就去打工赚钱，家中贫困，他能早点工作，父母就能轻松一点，妹妹也有治疗的希望。

寻医问药多年终见希望

不过王军初入社会时年龄小，也没有一技之长，只能跟着村里的大人到工地上干些活，他勤劳能吃苦，赚到的钱都往家里送。

李景云夫妇依旧在家种着几亩田地，此外都常打听能治疗脸部缺陷的医院。王娜越长大越不爱出门，她在家里帮父母做些家务，洗扫做饭都能做得像模像样了。

要是万不得已一定要出门时，她就会戴上一条围巾，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李景云知道她内心自卑，总是怜惜地抚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一定有机会治好。

王娜怀着希望，等了一年又一年。常年在外打工的大哥王军也偶尔带她去医院治病，可一直都是失望而归。2005年年底的时候，王友仁在村子里跟人聊天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对方是从外地回来的，他听到别人讨论王友仁家的女儿长相怪异，就多问了几句。听完后他建议王友仁去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院看看，说里面治疗面部的疾病还是非常出名的。

王友仁听到后就很激动，他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娜和李景云，大家一起计划着年后就去治疗。

王娜内心忐忑，她这么多年几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这次，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又觉得欣喜紧张。

王军几天后也从工地赶了回来，得知妹妹要去看病，他也很高兴，拿出工头刚结清的工资全部借给了父母，他没几天又出去做零工，争取多给妹妹赚些钱。

2006年4月份，王娜和父母收拾妥当就来到了西安，他们找的是口腔科的主任刘彦普。刘主任虽说见识多广，但当看到一张面中深陷的脸时还是惊了一下，并表示这是他从业以来见过的最特殊的一个病例。

经过检查发现王娜患的是“先天性双侧颧骨上颌骨缺失”，面部缺少骨头的支撑，脸部自然就会塌陷，要治疗只能通过手术。

在这期间，刘主任还得知了王娜的出生经历，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王娜的这种病极为罕见，在我国还是首次出现，在全世界应该都没有几例，因此治疗的费用肯定不低。

按照王娜现在的家庭条件一定是无法负担，李景云两口子满脸无措，紧张的用手揪着一角还坚定的说要做。刘主任看他们实在困难，加上病情罕见并把这个情况告知了院领导，申请帮助。

院领导得知后，特意来看了王娜，提出帮他们减免所有的治疗费用，还可以专门组织了一批专家对她的病情重点分析。

电视台也得到了消息，为王娜做了治疗记录，让她登上了当地的热点新闻。

可是王娜有些害怕，因为医生提前告诉了手术有失败的风险，专家们虽然经验丰富，但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面部改造，让她有一个心理准备。

手术方案还没有商定下来，王娜告诉大家自己不敢做。大家纷纷出言安慰，主治医生也告诉她成功的几率很大，但是王娜依旧不放心。在外打工的大哥知道后，坐车来医院看她。

双手比划着说：“妹妹，不要害怕，一定要相信所有的医生护士，他们肯定能治好你，你不是一直想要改变自己吗，现在就可以，你放心，我和爸妈都等着你。”

王娜焦虑的心慢慢平稳了下来，她抓着大哥的手久久不愿放开，想要以此给自己一些信心。

其实她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收养的孩子，心中感恩父母，最依赖大哥，近些年来还对大哥产生了情愫，只是她一直自卑，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喜欢。

在手术前，得到大哥的安慰，比什么都管用。在2006年她开始了第一阶段的治疗，刚进手术室，父母比她还紧张，害怕的倒在地上一个劲的求神问佛。

还好手术成功，王娜被=推出来后，两个老人才放下了心。王娜因为手术痛得吃不下东西，虽然只在脸部开了刀，但是稍微动一下，全身似乎都在发疼。

这个时候，让她最开心的事就是收到大哥发来的短信，开心之际甚至能抵得上麻药的功能，让她暂时忘记疼痛。

变美嫁大哥

直到2010年，这场手术才正式结束，这四年里，王娜想过无数次的放弃，但是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现在手术完成得很好，她的面部不再凹陷，嘴巴也可以闭合，虽然整形的痕迹还较为明显，但是她整个人自信漂亮了不少。

王娜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医生还为她安装了一副假牙，刚按上时，还让她尝试咬合。

王娜在嘴巴里放了一个吃食，缓慢地上下张合嘴巴，牙齿碰到异物时，她都不知道要使劲，在医生的引导下，她才做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吃东西。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王娜和医院也已经十分熟悉，院长还为她在医院里找了一份工作。王娜做得很好，只是半年后她很想家和家人，便辞退了工作，返回了家乡。

她这时比之前瘦了一些，头发也长到了锁骨处，因为长期不晒太阳，小时候晒得黝黑的皮肤也变得白皙。

走到村子里时，很多村民都没有认出她，还是王娜主动介绍，还被前来接她的父母领回家时，别人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王娜变漂亮”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大家都想看看王娜现在的模样。王娜并不介意，她大大方方的跟认识的亲友聊天，任凭打量，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变得阳光自信起来。

王军这段时间也在家中，王娜再见到他心中只有说不出的甜蜜。他们之前一直保持着短信交流，早已互明心意，两人目光相对时，明显能看出不一样的情谊。

李景云夫妇自然也能看出儿女之间的不同寻常，李景云特意跟王娜沟通，半真半假的跟王娜提起婚姻大事，表示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让媒人帮她相看几个对象。

王娜愣了一下，有些羞涩地拒绝了母亲的建议，过了一会，她看向母亲，坚定地说自己想要嫁给大哥，这样他们一家人就永远不会分开。

李景云心中复杂，她一直是把王娜当亲生女儿看待的，虽然也舍不得她嫁到别人家，但是如果王娜要是出去感激的心嫁给王军，她还是过意不去的。

李景云慈爱的摸着王娜的头发，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了她。王娜带点害羞，眼睛亮亮的告诉母亲，自己是真的喜欢王军，而且两人也是情投意合，绝无假意。

一家人又坐在桌子上正式讨论了一下这件事，再次得到王军王娜两人坚定地意思后，他们定下了婚期。

2011年11月28日，23岁的王娜嫁给了35岁的王军，他们在家中办了酒席，拜了父母，成为了更亲密的一家人。

这一年，李景云失踪多年的二儿子王彬也回来了。他当初离开时的确很恨父母抛弃了他，走时发誓要让家人一辈子后悔。

这些年也会想念家人，但是依旧咬牙不肯回来。而王娜做手术的新闻正好被他看到了，他慢慢的理解了父母的苦心和不容易。

看到母亲在镜头里泪流满面提起他时，王彬心软了，他放下了多年来的心结，主动回到了家里，并在大哥婚礼当天，和家人一起拍了张全家福。

2012年，王娜的养父母还被评为了“陕西感动人物”，王娜也于次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乳名叫小辉辉。

他们的生活平淡且幸福，王娜也曾带着孩子去看望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院对她提供帮助的医护人员。

如今王娜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正常人，可以自然地咀嚼吃饭、张嘴大笑，再也不用低头裹着围巾出门了。

参考资料

[1]《人民日报》，《三秦大地 爱的奇迹：收养治疗世界首例“坑面女”纪实》

[2]《中国新闻网》，《世界首例“坑面女”携子回医院探望》

[4]《中国新闻网》，《世界首例“坑面女”历时4年成功“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