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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世情缘一世劫,情缘未了债先结……”咿咿呀呀的曲子顺着运河飘了很远,隔水听起来更是另一番韵味。
一位年似弱冠的清俊公子正在一条游船之上喝酒听曲儿,折扇上的翡翠坠子一晃一晃的,似是听得入了迷。
其实,他是来寻人的,那个人他已经找了三年,只因八年前一场横祸失去了踪迹,当时他人微言轻,无从下手,只得眼睁睁看着斯人离去。
那一年他十四岁,她十岁,他是兵部孙员外郎家的二公子,她是兵部尹郎中最喜欢的小女儿。
那一年的春天他俩相遇在尹府:“我叫尹春月,你叫什么?”
“我叫孙仕通。”
春早的樱花绚烂的开着,是的,他是随母亲来赏花的,哪知道人比花娇俏,赏花?赏人!
回家之后央求了母亲,他要去尹府的学堂读书,希望日日见着,心里美滋滋。
尹春月性子跳脱,天真烂漫,深得尹郎中喜爱,视为掌上明珠,家中兄姐也都对她百依百顺。
孙仕通因心中那点小小的爱慕之情,也是事事宠着,不敢轻待。
可惜好景不长,六月初四这天,孙仕通一如往常的在学堂内与众位尹家孩子一起读书,却不料突然听到街上乱糟糟的,放家丁出去打探也没见回来,尹大人上朝还未归家,一家子妇孺不知所措,只好紧闭大门忐忑的等待消息。
直至入夜时分,仍未等到尹大人回来,却被孙大人敲开了门。
大门一开,孙大人带着一众身着盔甲、手握长刀的官兵涌入尹府,见人就抓,遇有反抗的挥刀便杀,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孙仕通连忙跑到父亲身边想要求情,还没待开口便被父亲揪住脖子摁在身后,不得动弹。
身量未足的孩子挣扎无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往日平静祥和的尹府在这一夜变成人间炼狱。
翌日,尹府所有男丁被斩杀,连尹春月大哥那个刚一岁的儿子也没能幸免,所有女子没入奴籍,发配出去,不得再入长安城。
孙仕通从此再也未曾见过尹春月,没人对他说尹府这番遭遇究竟为何,他躺在床上病了一月,再出房门时得知,父亲升任兵部郎中,城北那座气派庄严的皇城换了主人,秦王已经做了皇帝……
2
扬州城,运河岸边,红药阁里,一位美人正斜倚栏干望着西下的夕阳,长安城也有这样的夕阳,同样美丽。
纵然在这小桥明月、繁华十里的扬州过了七、八年,仍是会怀念当初的长安城,因为那是她的家乡,最快乐的童年时光皆在那里,曾经的父母、兄姊皆在那里,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青楼里的鸨母会把买回来的女孩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是当成大家闺秀那么教的,琴棋书画都得学,学的不好还要挨手板。
因着身子不能打坏,坏了就没有好价钱,打手板不会打坏,却很疼,那疼连着心,挨过的人都知道。
尹春月作为曾经千万宠爱集一身的千金大小姐,一朝沦为最卑贱的奴籍,与亲人离别,又几经转手被卖入青楼,她哭过、求过、跪过,终究无济于事,于是慢慢变得心肠冷了。
如今,她长大了些,想知道当初家破人亡究竟为何,就只能在这受尽屈辱的红药阁里继续撑下去。
十六岁那年春天,鸨母在红药阁最显眼的位置,正式挂了她的牌子:轻云。
一时间扬州城的达官显贵、商贾贵富闻风而动,皆挤在红药阁里,酉时三刻,珠帘之后一曲《胡笳十八拍》乍起。
初闻时鸨母脸色骤变:此曲凄凄切切,尽是思乡之情,怎可在欢场演奏?这可是要得罪在座各位大金主的。
想上去制止,又怕多生了事端,只得焦急的在一旁偷偷观察听者神情,期望这是一群酒囊饭袋,根本无人知其曲意,把这一关混过去。
其实,弹什么曲子,弹成什么样,根本没人在意,他们等的都是珠帘掀起那一刻:只要人美什么都无所谓了,什么琴棋书画,不过是青楼为了卖价高低定的标准而已。
若是样样精通却样貌丑陋,如何卖得出去?
少不得这一晚鸨母收入颇丰,约诗、约曲、约聊的把未来一月都填满了,轻云的身价水涨船高,没一百两银子打底见一面都难。
历朝历代不缺有钱人,也不缺有钱又愿意花钱的,更不缺愿意把花给美人的,更何况如今太平盛世,那些有钱的官商手里大把银钱,扔给美人博一笑,还名曰风雅,当成出去吹嘘的谈资。
曲终人散,鸨母关起门来数银子和珠宝首饰,乐得嘴都合不拢,早就顾不得当时轻云弹曲儿时是多么的牙根儿痒痒。
突然鬼祟的四下看看,偷偷藏起来一个珍珠串子和两锭金子——这么多,藏点也看不出来的。
她只是个外面撑面的,后台老板另有其人,总要留点养老钱,万一有什么事还是要有傍身钱的,她这一辈子,没儿没女没男人,只能靠自己。
3
按照规矩,第一天挂牌子,才艺演完了是不用单独见客的,轻云回了自己的房间。
卸去钗环,褪去华服,坐在奁妆镜前轻叹:这一天还是来了。
有点想哭却没有眼泪,只是心底生出些悲戚戚的哀叹罢了。
这一夜,轻云在扬州城彻底火了,谁能入围听曲子、喝杯酒、见一面都成了身份象征,这股风持续了很久。
满打满算轻云也不过做了一个月的清倌,实在是觊觎她美色的人太多,刚一挂牌就已经有人私下找到鸨母询问挂衣价了。
只不过青楼有青楼的规矩,喊堂、酒围、对诗、棋局、品茗……样样不能少,毕竟轻易得到的不会珍惜不是?其实就是借机抬抬价,总要让鸨母赚到盆满钵满才能开心。
“轻云啊,妈妈我也是为你千挑万选的挂衣,总不会给你找个不堪的,这梁家大郎是咱们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家里做了几十年丝绸生意,必然是个有家底的,品貌也不差,又念过书,跟你谈诗论棋也都是面面俱到,总好过那些脑满肥肠的盐猪手,你就好好伺候吧,没准伺候好了能封你一个月的铺堂,以后咱们红药阁还就指望你了呢!”
“你看看,这些首饰和衣裳都是这些天妈妈着人置办的,专门给你的,今天一定要好好装扮起来,莫失了我红药阁的排场!”
轻云瞥了那些东西一眼,暗自腹诽:什么千挑万选都是假的,只有银子给足了你才有这般嘴脸。
只是嘴上应了了一声,并不多说,反正迟早都有那么一天。
开门卖笑,价高者得,再怎么金贵还能卖出朵花来不成?
如此岁月,过了两年多,一共二十七个男人做过这红药阁最大最奢华房间的入幕之宾。
轻云却像一朵被精心浇灌出来的牡丹,越来越美,青涩褪去,媚入骨髓,随便一个眼神或是嘴角轻勾的微笑都能让无数男人倾倒,甘愿死于花下。
按说,青楼里新人换旧,再红的人到了第三年头上也会慢慢冷下来,偏偏轻云是个例外,她的名气越来越大,身价越来越高。
鸨母每每思及此处都忍不住想找一群人竖起两个大拇指,好好夸夸自己:眼光极好!
4
忽一日,一位京城口音的小郎君找到红药阁里,自称姓孙,出手阔绰,只要求见阁里所有祖籍长安的姑娘,鸨母听他这要求就知道是找人的,既然有银子,就得把规矩做全套了,总要抻上几个来回才能见到人嘛。
先甩出三个小清倌,陪着吃吃酒、听听曲儿,只说:其他姑娘都忙着,不得见,不如孙郎等上些许时辰?
孙仕通早就明了青楼规矩,只是已经找了三年,失了些耐性,扔下五十两银子:“明日再来,只求见人一面,望妈妈莫要框我。”
这晚,他进出了扬州所有的青楼,要求都是一样的:见一见楼里祖籍长安的姑娘。
也几乎都是同样的结局:明天再来看看。
孙仕通是傍晚时分,刚刚坐船到了扬州,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扬州,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它的繁华,堪比京城长安。
扬州城的夜晚依旧很热闹,京城严苛的宵禁在这里是个摆设。
因有着水路的便利,多有异族人在这里做生意,朝廷如今也放开了手脚,努力发展经济,经济强盛起来,国力才会更强。
若是都早早关门回家如何应酬?不应酬如何做买卖?做不好买卖如何挣银子呢?
官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守着这么个风水宝地,禁什么禁?银子嘛……青天大老爷也不能喝西北风啊!
当年的事,他不敢直接问父亲,旁敲侧击又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只能照着自己的想法来,青楼是最有可能的地方,若是已经被哪家收了做妾,那他就永远找不到了。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一个执念罢了,当年尹家一夜之间倒了台,是他父亲亲自带人抄家灭门,转眼又官升一级,顶了尹郎中的缺,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跟他父亲脱不了干系。
这种境况下两家已经是死敌,孙家是尹春月杀父杀兄、家破人亡的的仇人,一生都会势不两立。
所以,就算他真的能找到尹春月又能如何?他是可以放下好好的孙家二郎不做,跟她私奔?还是她可以放下蚀骨仇恨与他双宿双飞?
孙仕通不敢想,或许就是为了远远的看一眼?或许就是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或许……他也不知道执意去找尹春月到底是为了什么。
5
第二日夜里,孙仕通又来到了红药阁,放眼望去,一众美人,袅袅婷婷,或坐或站,或低声燕语,或饮酒欢笑,钗环叮当,衣裙婆娑,与旁处的有些不同,却是另一种风光。
还有那些男人们,却是与旁处如出一辙,他们眼神轻佻,言语孟浪,却无一不显示出非富即贵的身价,随便一出手就是光闪闪的整锭银子,要么就是成色极好的珠宝,美人一笑可真值钱。
孙仕通讨了一壶酒喝,浊酒下肚,醉眼迷离的看着眼前诸般光景。
今日扬州城的青楼都知道有个清俊的小郎君要找一位祖籍京城的姑娘。
轻云自然也知晓了,她此时正站在二楼廊角向下望去,正好看到了孙仕通的侧颜,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尽管时间流逝、物是人非,她还是能认出他来。
当年这个孙仕通在自家书塾念书,日日跟在她身后逗趣,有了好吃好玩的总是先拿给她。
长兄还曾笑言:“孙二郎,你如此喜欢我小妹,将来是要求娶她吗?”
孙仕通闻言羞红了脸,想跑开去,却又舍不得尹春月,尴尬的立在当场,又引得众人大笑。
可当初叫开尹府大门,带兵持刀冲进来杀人的是他的父亲,那段惨烈的过往一直出现在尹春月的梦里,如今想起来仍是心尖剜肉似的疼。
今日,他居然找到了遥远的扬州城,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尹春月面前,是来找她的吗?找她做什么?再续前缘?斩草除根?
她不会见他,绝不会!
脚步踉跄的回到屋中,一杯滚烫的茶喝进肚里,稍稍温暖了她冰冷到打颤的心。
在幼时无数次的转卖中,人牙子搞混了几个女孩的身契和籍契,一直攥在红药阁鸨母手里的身契并不是她的。
所以,没人知道她究竟是谁!
6
看在孙仕通又掏出一百两银子份上,鸨母拉着两个美人给孙仕通看:“我家的姑娘就她们二人是长安人士,可是孙郎要找的人吗?”
孙仕通端详良久,失望离去。
这一夜,轻云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猜不透孙仕通的来意,也不知道未来还能否平静。
过得几日,刚过晌午,红药阁里来了一个男人,此时并非待客的时辰,来个人逛青楼不免有些突兀。
看门的眼力劲儿都是毒火里淬出来的,眼见来人非富即贵的派头,不敢怠慢,赶紧引着去见了鸨母。
俩人关起门来聊了半晌儿,鸨母又悄悄把人送了出去。
此人正是这红药阁幕后大掌柜:李北星,因有着官职,不便亲自出面做这青楼的营生,便摆个鸨母挡在前面。
他刚刚得到消息,朝廷派兵部侍郎孙大人前来查看各地驻防,明日就会到达扬州,这个巴结上官的机会怎能错过?
李北星坐不住了,来来回回绕了几圈,决定亲自去趟红药阁。
男人喜欢的无非:权、钱、人。
权,他给不了,还想靠上大树飞黄腾达呢!
钱,他有的是,已经备好了!
人,他有全扬州最红火的青楼,有全扬州最美的妓!
占了两样,还怕巴结不成吗?
据说这位孙侍郎可是御前红人,只等老尚书告老,他就是顶替尚书之位的不二人选。
李北星暗自幻想着未来升官之路。
7
傍晚的风微微吹出阵阵涟漪,瘦西湖上的游船画舫纷纷掌起了灯,十几位官爷模样的登上一艘大船,吃喝玩乐好不快活,一群莺莺燕燕环绕左右,围在当中的必然是孙侍郎大人了。
李北星也在其列,只不过官职小了些,说不上话,若是楞往上凑又恐得罪自己顶头上司,只盼着昨日安排的事项可以顺利实施,鸨母办事牢靠,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游船行的远了,岸上的嘈杂渐渐消失,一曲舞毕,陈刺史举杯正欲说几句场面话,忽闻一声琵琶响起,远远的,众人只见一只小船从暗处划过来,挂在乌蓬四脚的灯笼摇曳,映衬着中间一位弹奏琵琶的美人。
隔了些距离,灯火朦胧着,美人衣袂飘飘,虽看不清面容却仍叫人感觉那是一位绝世佳人。
众人皆闭气凝神的看着、听着,一曲琵琶曲终,那小船也行的远了,从黑暗中来又归往黑暗中去,只留一点点灯火引人遐想。
李北星一直观察着孙侍郎的表情,他不需要如同众人一般去看那女子,他知道是谁,他只想看穿孙侍郎的心思。
轻咳一声,把众人魂魄勾回来,陈刺史扔端着酒杯,回神半晌也想不起刚才自己想说什么,只得尴尬的一饮而尽。
翌日晚间,李北星着人抬了两个小箱子一个大箱子偷偷去了孙侍郎的行馆。
他不甘在这里继续做个空有虚职的小官,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他想去京城,他要钻营,他要往上爬,他要位极人臣,他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族人以后永远都要仰望着他。
李北星的父亲当年是个都尉,年纪轻轻战死沙场,只留了年幼的他和寡母相依为命,族里的叔伯看着他们娘俩好欺负,霸占了他父亲拼命挣下的那点家产。
母亲天性柔弱,争不过,只好带着他独自生活,缝补、浆洗,任何累活都肯干,早早便体力不支,去世前给了他一个玉簪,那是父亲战死后他的同僚送回来的。
人走茶凉,母亲也不确定当初送簪那人还会不会管死人的儿子。
母亲去世后,十四岁的李北星别无他法,不管不顾的跋涉千里,拿着那只玉簪去找了父亲的同僚,那人总算顾念一点旧情,就给他寻了个差事做,好歹挣口饭吃。
待一切安顿,他每每夜里无眠,总会记得当初那些叔伯的嘴脸,于是下定决心,不管千难万险他也要往上爬,要么富贵荣华,要么死。
8
孙朝淮年轻时靠着祖上一点荫封得了个小官,蝇营狗苟许多年却没什么建树,费尽心机的娶了给事中胡大人家的庶女。
给事中职位不高,权利却很大,借着这位岳家的助力,他做到了兵部员外郎,却又在这个位置上踌躇了近十年没有进展。
胡氏虽不是嫡女,却是胡大人宠妾所出,骄横的紧,又因为孙侍郎借了娘家的势才得以升官,并未把夫家放在眼里,孙朝淮忍气吞声了十来年,自己都觉得窝囊,总想找个事把这口气出了。
他的顶头上司尹郎中为官正直,眼里不揉沙子,处处压他一头,还看不起他这种靠着岳家上位的官员。
偏那时孙朝淮鬼迷心窍,看上一位已经定亲的女子,做了些手脚,毁了人家的亲事,却碍于家中正妻威压,不敢明目张胆娶回家,派了手下去偷偷绑了人,藏在一处小院里。
那女子也是刚烈,一头撞死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此事捂不住了,查来查去查到了孙朝淮头上,因没有确实的证据,尹郎中就联合了几位御史,非要把孙朝淮参死不可。
自从出了事,孙朝淮很惊慌,四处活动,想压住此事,却无意中打听出来尹郎中要参他。
他不由的气急败坏,只能更加费力的去上下打点,却又得知了另外一件更为隐秘的事。
孙朝淮惊恐之余又冷静了下来,他深知此时必定要下个狠心了:无毒不丈夫!
果然,没过几日,皇家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孙朝淮如同赌徒押宝一般,幸好,他押对了,终于把尹郎中踩了下去,连个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此后十年,因孙朝淮是有功之臣,一步步高升,直做到兵部侍郎,只等着老尚书告老辞官,他便是新任尚书了,受了多年的窝囊气一扫而空,横着走路都没人敢挑眼。
如今的孙侍郎只有一件糟心事:他那儿子不肯听话,总是往外跑。
起初他并未当回事,只道是小孩心性,想出去见见世面,可时间久了就不由得多了点心思。
派人偷偷跟着,得到的回报是儿子总去各地的花街柳巷流连忘返,不由得大怒:这是养了个什么混账东西!
怒气冲冲的回家,要跟胡氏干架,临到进门前又消了七分气焰,岳家大舅哥如今进了中书,他还是惹不起啊!
站在门口踌躇片刻,觉得还是不说的好,万一儿子只是年轻好奇,过一阵子没了新鲜也就好了,此时闹开来反而加重他的逆反。
没过几日,属下回来又说:二郎只去青楼打听人,并非真的眠花宿柳。
孙朝淮终于安心几分,刚喝口茶又愣住:打听人?打听谁?他认识何人需要到青楼去打听?莫非是看上了哪家花魁想娶回家?那更不能饶了他!
官宦世家,岂能儿戏!娶个青楼女子像什么话?脸都要丢尽了!
孙朝淮按捺了心中怒火,去找胡氏旁敲侧击。
胡氏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儿子说过喜欢哪家亲贵的姑娘,她只隐隐的想起当初儿子偏要去尹家读书,尹家抄家后又大病一场,怕是喜欢过尹家的姑娘。
可这话也只是她的猜测,不会轻易说出口,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众人都闭口不言,史书编出来都不见得好看,避开都来不及,还能若无其事的讨论吗?
孙朝淮没套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悻悻地走了,仍是叫人盯住了孙仕通,大不了在他找到人之后先扣住,他这个亲爹管杀管埋,直接 断了念想,决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直到今年初,胡氏做寿时无意间说漏了嘴:有一只金钗是当年尹夫人送的。
孙朝淮突然顿悟,莫非他那倒霉儿子要找的是尹家女儿?
这事可非同小可,决不能任由他如此胡闹,若是真让他找到人,再翻出当年旧案,闹得当今圣上脸上难看,他一家老小都得去地府聚齐。
思及此处,孙朝淮惊出一身冷汗,立时就想把那混账儿子捆在家里,可那儿子是个犟种,真的捆了他肯定适得其反。
思虑再三,仍是加派了人手跟着他,若是他找到人就立马下杀手,还绝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转眼过了几个月,孙二郎仍是在外游荡不肯回家,孙朝淮打定主意不能任由儿子如此胡闹下去,如今年岁也到了,特意叮嘱胡氏给他定门亲事收收心。
他知晓儿子到了江南,恰逢圣上有意放各位京官出去转转,巡查各地事务,孙朝淮也趁机请旨去查看扬州军务,顺便把儿子带回来。
谁知他后脚刚到扬州,儿子前脚已经走了,跟着的探子还没递过来消息,他愣是不知道儿子又跑哪去了,孙朝淮不禁又生一顿闷气。
地方官见了京官都谄媚,一副伺候祖宗的嘴脸让孙朝淮很受用,一路走来,江南的繁荣比长安更胜,就连美人也比长安多了些温婉风情,尤其是昨晚在湖上……
孙朝淮正兀自沉醉着,有下人来报:“李北星李大人求见。”
白日里,李北星已经悄悄暗示过孙朝淮了,他心里明白此次拜访的真正意图,只是略一沉吟便请人进得堂内。
俩人关起门来说了一个多时辰,先过些官面上的套话,再过些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最后就是狼狈为奸的彼此利用。
一个月后,李北星升官了,回京做兵部员外郎。
这升官速度足以让扬州这些司马、都尉们目瞪口呆,竟不知是他哪块肉长得好,竟得上官青眼!
9
李北星要带轻云一起走马上任,鸨母去通知轻云的时候,她有些诧异,又有些激动——又能回长安了吗?
待得平静了少顷,才留意到鸨母很不情愿,却又似无可奈何,还许她带着衣裳和首饰,对外又只说她被人赎了身,要嫁去滇南了,有了好归宿。
不过鸨母烦心了两天就撇开了,欢场里最不怕的就是旧人走新人来,轻云已经红了三年,是该换人的时候了。
而且,幕后老板要走了,以后鞭长莫及,她能做主的事更多,能偷捞的钱更多,利大于弊啊!
既然想开了,自然就欢欢喜喜的挑新人去了。
一路向北,天气逐渐寒冷,路途之上,草木皆有了霜色,不及江南那般翠绿阴柔。
一日,李北星将轻云叫至身前:“既有如此美貌就不要辜负了,帮我挣个前程我必不会亏待你的,红药阁里学会的那些撩人的手段都要给我使出来,到了京城一切都得听我的!”
轻云还以为带她跟着是伺候他,谁知竟是这样一番话,听明白了就又有些胆怯,这是要让她去伺候京城的达官显贵吗?
虽说尹家被抄已经过去八年,她也从一个稚嫩女童长成碧玉之华,可她还是有点怕,万一碰到旧识怎么办?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还有那个孙仕通,如若那天要找的就是她?会不会被他认出来?如果真的被他碰到该不该承认身份?他又会如何对她呢?
尽管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可面上依旧平淡,欢场混了许多年,总要学会隐藏情绪的,低低回应了李北星的叮嘱便回身走了。
到了长安没几日,轻云就被送进了一处宅子里,这是李北星送给孙侍郎的外宅,小巧精致,五脏俱全,奴仆家丁都配了个齐全,远离闹市,幽静安宁。
当天晚上,孙侍郎就来了,急吼吼的模样好似一只饿狼,早没了往日端起来的官威。
晚晌时,李北星已经给他递了话,今晚就是他和轻云的洞房花烛,不会有旁人打扰,孙朝淮尽可随心所欲。
孙侍郎一进门就看到了端坐在屋中的美人,那是李北星孝敬给他的,他早就知道了。
当初俩人密谈的最后就是:除了当晚送来那两箱金锭子和一大箱珍珠翡翠,李北星还可以将湖上那位琵琶美人献给孙朝淮。
孙朝淮半生仕途都战战兢兢,为了稳固地位费尽了心思,又为了向上攀爬汲汲营营,从未顾得上享受,他一直觉得自己委屈,如今眼看着前路一片光明,只待老尚书退位,那位置就是他的了。
如今圣上对他也是多有器重,经常令他暂代尚书之职行事,就连左近的官员也都纷纷对他示好,如此前程大好,还需要害怕什么吗?
他刚四十出头,眼看着就要做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尚书了,心底有抑制不住的目空一切,总要把没得到过的都享受一遍才不枉此生啊。
他也早已看出李北星的心思,跟他当年一样,都是贪得无厌,拼命往上爬的人,这种人他不怕,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就能拿捏,就让李北星做他一辈子的走狗吧。
家里那个河东狮已经尽显老态,还整日趾高气扬的对他呵斥,总归是他多年养成的惯性,不敢轻易招惹。
只不过每每思及此处就会暗骂几句:如今外面的绝色美人多得是,又温柔体贴,为何还要回家去受气?比如今日,他就可以尽享温柔乡,让那老太婆在家空等着去吧!
10
四目相对时,轻云吓傻了,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噩梦一般的家园——刀光血影,就是这张脸,虽然岁月流逝,有些老态,但是他仍然时时出现在她的眼前,无法忘记。
此时,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耳朵嗡嗡作响,一瞬间她已经明白了,未来的岁月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仍然感受到了不可遏制的战栗。
惧怕在轻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被她掩藏了起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岁的孩子了,青楼里的生活让她学会了隐藏情绪。
自从尹府被抄,她就没有自主的权利了,一生都只能随波逐流,如今也只不过是一颗棋子,她没能力跟李北星抗衡,更不可能拒绝孙侍郎。
她看到了孙侍郎眼底贪婪的欲望,她如今有价值的只有这副身体。
当初抄家的人就在眼前,她决不能吐露实情,犯官之女,贬为贱籍,永不得入京——她还记得当初的圣旨。
也许,接近了孙侍郎还能找出当年家破人亡的真相——直到如今她仍不知当初的真相究竟为何。
她要藏起来,最好谁都不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孙朝淮却不认得眼前人了,只觉得她美艳的让他垂涎,当初瘦西湖面乍见,仅那副身姿就已经夺了他的魂魄,如今看清了容貌更是抑制不住心内激荡的欲望。
这样的美人他想据为己有,他也应该有权据为己有,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还不能拥有她吗?
所以他急不可耐、想方设法的把李北星调回京城,只是为了能得到这个美人,他不想等了,他要拥美人入怀,他要弥补曾经的缺憾,没有什么能阻碍。
当轻云在孙侍郎身边辗转时,眼前却浮现出孙仕通那个失落的背影,努力撇开那背影,她极力迎合着,兵部侍郎又如何?与红药楼里那些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11
长安城的气度与繁华和扬州不同,转眼已过月余,李北星初来乍到时,忙着安顿,还要走动同僚,如今稍微清闲了些,就由着性子狠狠逛了两天。
他站在朱雀门南,遥望那座巍峨的大兴宫:终有一日,他会站在那座皇城的顶端,身边这些人都将是他前进的基石。
当初给孙朝淮置办这个外宅时,他很是安排了几个得力的下手,他自己的宅子也隔得不远,很多事情都是未雨绸缪,所以他知道如今孙侍郎大人可是经常光顾这个外宅的,真真乐不思蜀呢!
于是,李北星去了孙朝淮的外宅,这个如今已经色令智昏的兵部侍郎就是他的第一块垫脚石。
李北星和孙侍郎把酒言欢,轻云必然作陪,找到当年家门不幸的原因是她如今最想做的事,也因此委屈着自己,放低身段,极尽讨好孙朝淮。
孙朝淮沽名钓誉多年,在欢场的经验就是个白痴,还只道是自己魅力无边,在袖下捏着轻云的嫩手揉捏,心中已是一片荡漾,暗戳戳的希望李北星快走,可又不好说出口。
轻云想打探消息,可女儿家的终究不能随便议论朝廷之事,此时李北星在场时机不错,于是使劲灌了他几杯猫尿,又说了几句好话哄他,孙朝淮不觉有些放浪形骸。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亥时,有轻云和李北星一起哄着灌酒,孙朝淮已经醉眼迷离了。
“能有如此心悦之时还是八年前了!”孙侍郎又饮尽一杯浊酒道。
轻云听闻不觉捏紧了衣襟。
“孙侍郎位高权重,早该春风得意,又怎的如此谨慎?”李北星陪饮。
“你有所不知,咱们当今的圣上八年前登基之时,我可是有功之臣!”孙侍郎略带醉意,满脸傲娇之情。
“愿闻其详。”李北星一脸谄媚。
“当初我只是个兵部员外郎,朝中并不受器重,只能靠家中内眷与上官走动,”孙侍郎醉眼迷离:“那尹郎中看不起我,当我是个没有能力只靠钻营的下属,事事处处针对我。”
轻云在旁听着,脸色不由得变了,捏着酒壶的手禁不住发抖。
“倒酒啊!”孙侍郎不满,抚上了轻云的细腰。
轻云连忙回神,笑容再次堆砌在脸上,不敢露出端倪。
又饮尽一杯酒,孙侍郎又道:“我告诉你啊!机会到时不能错过,更不可手软心慈!”
又一抱拳:“当今圣上,抓住了机会,我也抓住了……”
复而,那只手又停留在轻云身上摩挲,似是有无尽的贪恋,忘了下面要说什么。
轻云早已顾不得那恶心的爪子搭在身上,一颗心已经凉到了底,她想问,却喉间哽咽,说不出话。
幸好李北星不会让话题终结:“孙大人,下官仰慕大人英才,不知大人所说这机会究竟是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孙侍郎笑的恣意,似乎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事:“借势!懂吗?”
身子微探,一脸不可言明的表情的望向李北星。
李北星装作一脸迷茫,勾引着孙侍郎继续说。
孙侍郎悻悻的道:“当初尹郎中看不起我,总仗着官大一级,想压死我,揪住个错处就不放,还想找几个御史参死我,置我于死地,恰好我提前知晓了当今圣上打算在玄武门兵……”
后半句及时刹住,没敢再说出口,这可是不能乱说的话,李北星赶紧再装出一副了然模样。
官场即是如此,一朝得势,鸡犬升天,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李北星暗下决心,一定要借着孙侍郎这个“势”拔地而起,哪怕有朝一日需要踩着孙侍郎的脑袋往上爬也绝不手软。
轻云坐在一旁已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原来她一家被灭门不过是旁人的一个“借势”,原来自己家破人亡都是拜身边这个无耻的家伙所赐。
身旁的两个男人交谈甚欢,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惨白的面容。
她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此时露出马脚,家里男丁尽数被砍,女眷们流落四方,无从查找,如今只有靠自己,遂用袖底掩藏住颤抖的手,使劲掐住大腿根的软肉,强迫自己清醒的面对二人。
索性酒至正酣,他们也正狂放得意,顾不得那许多,就算李北星察觉出轻云有些苍白也只道她是天气乍冷,身子不适。
她是他的人,一枚棋子而已,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
酒喝的太多,孙侍郎在屋里鼾声震天,轻云却独坐在廊下想心事,听着风吹过树叶,望着天上残月。
她一家人就如今日这月亮,再也无法团圆了,就是因为房里那个人,那个无耻至极的人。
她想拿把刀直接捅死他,这个念头盘桓了许久,无论怎么压制也无用,突然一声夜枭凄厉,她瞬间清明。
姓孙的害她家破人亡,她也要原样还回去。
貌似平静无波的过了些时日,年关将近,孙侍郎和李北星都有繁多的事情要打理,顾不上来这外宅,轻云正好理清思路,想想如何报仇。
12
腊月初一,李北星刚刚工部尚书府出来,年初的时候当今圣上突然孝心打起,说要在大兴宫西北方再给太上皇建一座避暑行宫。
于是,工部那些人如今可是春风得意,李北星当然也不敢怠慢,送去了一份大礼,正在回府路上,却被安插在孙朝淮外宅的心腹拦住了去路。
“大人,轻云小姐请您过去一趟,有事要找您商量。”那心腹拦住马道。
李北星心说:这小丫头片子找我做什么?
刚刚送出一份大礼,本来就心疼的难受,自从来了长安,扬州那边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不用细想都知道是那鸨母起了异心,贪墨了不少。
如今他初到京城,更需要四处走动、巴结上官,出的多进的少,很是心烦,他正想着过完年让那鸨母带着家当和姑娘们一起来长安,却又有点不放心那鸨母,既然已经存了异心,他不想用了。
他自己走不开,还得寻个可靠的人去趟扬州,把那边的事安排妥当。
还需要尽快选个合适地方重开红药阁,这么好的生意还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踏实。
心中想着这些,就带着人去了那座外宅。
轻云见了李北星直言不讳道:“虽然我只是个女儿家,可这些时日也看出些端倪,这个孙侍郎大人并非李大人可依靠的。
他整日沉迷酒色,难以自拔,偏又畏惧家中正妻,只敢偷偷摸摸的行事,可见是个扶不上墙的。
如今圣上是位贤明君主,若是被旁人寻到一点错处,孙大人怕是连侍郎之位都难保,到时恐怕连李大人你也会被牵连,不如提早弃了他。”
轻云看出了李北星的野心,力求一击即中,直接打动他的内心。
李北星心里一惊,这番话倒是真的把他说中了。
轻云察言观色,又接着说:“若是大人还看中我的姿色,不如再想其他办法,我是李大人的人,终归会听大人的话,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只求大人今后能给我寻个好归宿。”
李北星沉吟了良久,轻云所说确实是实情,原来还想着,孙朝淮能做到侍郎之职,应该是有些城府的,谁知他有朝一日开了荤竟是如此不济。
他眼看着孙朝淮一日日沉迷在这外宅,朝中正事都不大管了,都扔给下属忙碌,真是个不能成大事的人。
于是下定决心,提早踩死孙朝淮,便安抚了轻云,让她先耐心等待,有了成算就来找她。
李北星回府后想了很久,轻云的姿色确实人间少有,必须找个更恰当的地方用。
13
翌日,李北星照旧忙碌,赶在年节前把该做的事都安排妥当,又悄悄派了两个心腹去趟江南,帮他办点很重要的事。
孙侍郎也很忙碌:年前有收礼回礼、迎来送往,年后又要拜年欢庆,孙仕通也被他命人带回了家,胡氏还选定了一门亲事,只等春天完婚了,孙仕通不肯也没用,他不会再任由儿子胡闹了。
一桩桩的事情太多他顾不上去那外宅,只吩咐可靠的下人去送些年节要用的东西。
只能留轻云自己过年了,虽然舍不得,但公然养个妓人在家总不大好,若是他家中那位河东狮闹起来,也很是头疼,眼下他距离升任尚书之位还有一步之遥,总要避着点,免得多生事端。
稍微闲一会,想起来又心痒痒,可一大堆的事又摆到了眼前,还是先耐住些吧,以后总有大把好日子让他享乐的。
可谁知这好日子竟就没了。
正月初七是开朝复会的日子,当天深夜,李北星悄悄来到了送给孙侍郎那座外宅,整院子的下人都是他安排的,只要孙侍郎不在,就如同回自己后花园一般悄无声息。
他亲自过来把轻云带走了,又叮嘱几个心腹该如何回报孙朝淮。
“你要牢记,你从未进过青楼,也从未识得孙侍郎,你只是我的表妹,在我家从小养大的!你叫微雨!谢微雨!”一处僻静的有些瘆人的小院,加上李北星一双尽显凶狠的眼睛,令轻云不寒而栗。
李北星有个姨母家的表妹,自小父母双亡,养在他家,后来定了门亲事,却不料在成亲路上,突然感染疫症而死,从那时起,他就存了心思,留了一份籍契的文书没有交,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可是派上了用场。
这处僻静的小院里还有一位老嬷嬷,这嬷嬷有个独门手艺,就是能将已经破身的女子恢复如初——妓馆里总有些下三滥的手段,一路传承至今。
这是年前李北星派去江南的两个心腹找回来的,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都是李北星带着轻云走后那鸨母又寻的,调教的聪明伶俐,企盼着靠这二人再建红药阁的风光。
李北星另寻了一处安顿这俩个姑娘,有事没事的去溜一圈,恩威并施的把二人收拾的妥妥帖帖,总要她们心甘情愿的听话,以后的事情才能办的顺利。
那两个心腹此去还干了一件大事:把红药阁转卖了出去,那贪得无厌的鸨母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空留下许多家当,都被两人用船一起运到了京城,抬进了李北星的宅子。
谢微雨则遵照李北星的吩咐,跟着那老嬷嬷喝了七天浓黑苦涩的药汁,一天一碗,喝得恶心。
14
太宗在位已近十年,一派太平盛世,皇家为了体现与民同乐,圣上特许了上元节三天假期,长安城解了宵禁,家家户户挂起灯笼,更是在街上布置各种彩灯,争奇斗艳。
观灯的人倾城而出,人声鼎沸,人们手挽着手,踏地为节,边歌边舞,热闹非凡。
谢微雨也被一个精明的婆子带了出去,还有几个小厮跟着,寻了个稍微僻静的巷道静静等着,有小厮来回传递消息,直到有人确切的回禀:“出去!”
那婆子在背后重重一推,谢微雨不及提防,直直栽了出去,仿佛投怀送抱一般摔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四目相对时,眼波流转,瞬时忘了尴尬,忽而一群人又涌了上来,将两人挤得更贴近了些……
当夜,谢微雨被人护送回了李北星的宅子,翌日又有宫中内侍登门,李北星在正堂接待,临走还给塞了两只沉甸甸的钱袋子,换得内侍满意微笑。
去年夏天,皇后突染恶疾,凤体不适,许多汤药调理不见好转,太宗急招普光寺法师入宫祈福,如今已是大好了,却也不适合整日伴驾,太宗正值盛年,也不好太委屈了他,若是碰上可心的也可以收入宫中。
昨日宫人回禀说,太宗上元节私访时偶遇佳人,似是动了心思,又打听出那佳人是兵部员外郎李北星的表妹,父母俱亡,如今正住在李府。
此人是去年刚到京任职的,官职不大,也并无根基,应该不是刻意为之,又是个表亲,不怕将来有什么外戚捣乱的事。
是以,准备了两日就将人抬进了大兴宫,放进绫绮殿的侧殿。
直至晚膳时,皇后才将此事说与太宗,太宗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心中却是欢喜,那柔若无骨的小美人如今就在宫里,他感念皇后大度,又多了几分爱重之心。
当夜,谢微雨又一次倒在了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怀里,仿佛这就是她第一个男人那般羞涩、紧张,好似还多了些畏惧……
15
热闹的三天上元节过去,孙朝淮迫不及待去了外宅,却有管家婆子失魂落魄的对他说:“姑娘丢了!昨日出去逛灯会,人太多,不知被挤去了哪里,找不到人了!”
孙侍郎简直要疯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正欲把下人都派出去找,李北星晃晃悠悠的踩着点来了。
假意问清楚缘由,便把上蹿下跳的孙侍郎拉进了内室:“莫要慌张啊,大人,此事不宜张扬,若是不小心被对头知晓了,又要参您德行不修了!”
孙侍郎听闻惊出一声冷汗,是啊,太急躁了,不应该。
“我会派人悄悄去寻,您不必出面。”李北星一脸赤诚:“若是实在找不到,我就再帮人物色佳人,您放心,定不教您这外宅空着……”
这句话一出口,孙侍郎突然就不闹了,与李北星互相看着眼底的精光,不禁笑出了声。
过不几日,李北星果然将那两个早就藏起来的伶俐美人送了来,又让孙朝淮开心不已。
这二人不仅容貌绝佳,还玲珑八面,不用半月就取得了孙侍郎的欢心,早忘了轻云是谁,只盼着日日与她们厮混在一起。
在孙朝淮忘乎所以之时,李北星悄悄派人暗示了孙朝淮的夫人胡氏。
那女人蛮横惯了,哪里肯受这样的气,立马命人查到了那处外宅,登门闹事,恨不得要把天捅个窟窿。
谁知孙朝淮哪根筋搭错了,与胡氏大闹一场,不肯再由着她性子,更是要把两个美人接回家中,日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亲热,非得把她气死才好。
李北星听着属下回报,端着茶偷乐:事情进展出奇的顺利,可能连老天都在帮他了。
宫里的谢微雨也没闲着,得到了当今圣上的宠爱,不过她母族已经无人,只有一位做兵部员外郎的表哥,也不能算什么,却仍是破格直接封了七品典灯。
从前太宗眼里只有皇后那般识大体的女人,可以与他议论朝堂,探讨政事,与他比肩俾睨天下,却是从未见过谢微雨如此娇滴滴、羞怯怯的小女儿家,甚是新鲜。
可怜他戎马半生,从未进过青楼,自是没见识过这许多做派。
李北星有了个太宗的枕边人做内线,那心里美的开了花,没人的时候自己思量,嘴角都裂开了。
既然这许多铺垫已经完成,那接下来就更要抓紧布置,赶在时机成熟之时一击即中才是正道。
若说这些年李北星参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并不吝惜花钱,总会找到人帮你办事;只要你钱给够了,事情就能办的八九不离十;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想不成功都难。
16
不觉间已至端午,此时国力强大、民风开化,太宗便筹划着邀请大臣们共乐,在大兴宫内摆开筵席,把赶来朝贺的异族也统统请进来,彰显大唐风情。
李北星也知晓了,所有的筹划就定在这天揭开了。
大兴宫内热闹了一整天,直至亥时方才渐渐收场,太宗离席时瞅见了低眉顺目的李北星,突然想起来,怎的后半日未曾见到微雨呢?
不由自主走至她的寝殿,却听见里面美人低低啜泣之声,推门而入,却见谢微雨满面梨花,眼睛已是肿了,这是哭了半晌了吧?
禁不住的怜悯,忙问缘由。
谢微雨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旁边的宫人替她回:“谢典灯今日后晌被……被兵部孙侍郎……唐突了……”
宫人边看太宗面色,边试探着回:“典灯更衣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孙侍郎,孙侍郎似是喝多了,错把典灯认成了旁人,上来就拉拉扯扯……”
眼见着太宗脸色不悦,却又心疼的看着谢微雨,就又鼓起几分勇气接着说:“那处幽闭,没有卫官守护,谢典灯和奴婢拼了命挣脱,跑了回来,奴婢想回圣上的,可典灯说孙侍郎位高权重,是圣上的肱股之臣,今日又是圣上宴请四方,不能……”
此事确实不宜张扬,太宗心中已经憋了一口恶气,可见着面前美人这副可怜无依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于是把宫人遣退,搂着小美人哄了半宿。
翌日,朝堂,太宗正憋着寻孙侍郎的晦气,却有人先站出来发难了。
御史参奏孙朝淮孙侍郎在家中施行厌胜之术,大逆不道,诅咒太上皇!已有家中小妾不愿包庇,拿着证物告上公堂!
朝堂哗然,太上皇自去年秋天突染重病,缠绵病榻,无数太医补药不见好转,孙朝淮已经傻眼,不知从何辩驳。
忽而一内侍匆匆前来,上禀:“太上皇崩!”
太宗乍闻噩耗,猛一起身,脚步有些踉跄,不过瞬间,帝王狠厉的眼风扫过孙朝淮,早有醒悟过来的官员打去他的官帽,又命人扒了官服,押去刑部收监。
孙朝淮突遭横祸,只觉气息翻涌,一口粘痰堵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四肢更是僵硬无比,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旁人作践。
太宗皇权如何取得,自己心知肚明,但是他要堵住悠悠众口,这位亲爹太上皇压在头上许多年,时时提醒着天下,他弑兄夺位的过往。
老人家此时过世,一是要做好表面工夫,最好病的不能上朝;二是要把所有对太上皇不敬之人重重查办,彻底压住那些细碎的闲言。
孙朝淮就是那个最好的靶子,事实如何并不重要了,有人证、有物证,在这个当口不会有人为他出头的。
17
还没等圣上的旨意下来,孙朝淮已经在牢里自缢了。
说到底,他也是个胆小的,如今自知生还无望,又不堪忍受监牢里暗无天日的生活,曾经的风光无限都化成灰烬洒在了尘埃里。
太宗却不会放过他,仍在次日拉出尸体斩首示众,又判了孙氏三族流放漠北。
孙仕通成亲刚不过两月,妻子温静娴雅,对他很是体贴,多年来尹春月扎在他心头的那根刺逐渐松动,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比不过日日伸手可及的温暖。
当他决定就此守着妻子安生度日,不再去寻找尹春月的时候,有一队官兵冲入了他家,一切都仿佛尹府的当年再现。
逢此大难,岳家为了撇清关系,逼着他签了和离书,原指望能厮守一辈子的妻子也离开了,只空留他一人。
斩首当日,孙朝淮已经自缢的尸体与他一同被押往刑场,他痛哭流涕的回想往事,此生诸多遗憾再也没有弥补的可能,有些人错过就是一辈子了。
铡刀落下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早春樱花烂漫,一个小姑娘俏皮的站在树下对他说:“我叫尹春月,你呢?”
朝廷一番大动荡,总有借势要被除掉的,也有借势起来的,比如李北星就又升了一级,做了兵部郎中。
李北星很高兴,如此一番操作,他已经成了最大得益者,那两个送给孙朝淮的美人,已经被他在事发之前接了出来,让心腹带走埋在郊外,此前做的种种事端已经无人知晓。
虽然两个美人埋了可惜,没准以后还有大用场,但是这事做了就必须隐秘,埋在孙府的压胜之物,还有给孙朝淮饮食下的药,只要她俩死了就什么痕迹都没了。
除了那个还在宫里的谢微雨,仍是他心头一块病,虽说以后加官进爵还得靠这个挂名的“表妹”,可她知道的事情太多,难保哪天就会是一颗毒药,届时,他就会如同孙朝淮一般,死的痛痛快快。
可眼下还不是动她的时候,仍需要再等等。
那天谢微雨独自登上最高的宫墙,遥望行刑之处,她很想亲眼看着仇人惨死,大仇得报。
孙仕通那孤寂的背影又出现在她眼前,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丝的牵动,后又平复:不管他有何种心思,始终是孙朝淮的儿子,这结果是他应得的。
回来后她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身边宫人都只道她是因为端午节之事,劝慰了谢微雨一通,仍是照常。
谢微雨参加端午盛宴其实也是与李北星偷偷商议过的,她需要适当的时机在孙朝淮面前出现一下,比如酒醉不清醒之时,引得他动手,还要有个人证——孙朝淮确实“调戏”她的人证。
然后李北星在太宗眼前出现,引得他想起谢微雨,如果太宗立时就去找她那就好办了,如果没有去,也有后招等着。
那些哭诉总会在太宗心底留下印记,还是很深的印记,虽然此招冒险,但是如果成了就是事半功倍的作用,索性他们很成功。
谢微雨报了家仇,静下心来又细思极恐:李北星此人算计太深,很难保证哪天就会算计到谢微雨,或者已经在算计了,毕竟谢微雨知道他的事情太多,总是个后患。
乡野孤女一跃成妃,荣宠比皇后还盛,可她入宫只是为复仇
需得想个办法脱身,虽然在这皇城里,有圣上宠爱庇佑,可看着李北星的手段,那黑手也不是伸不到这里的,要好好筹谋一下了。
第二年四月,长安城骄阳肆虐,皇后已经病了大半年,药石无用,太宗想起上次曾召高僧入宫诵经祈福,于是再次求助佛家,下诏修复天下名胜古寺392座。
工部已经安生了许多时日,如今又是忙碌了起来。
无奈佛光并未再次眷顾,六月时,皇后崩逝于太极宫立政殿。
太宗伤心不已,无心朝政,命人修建昭陵,以葬皇后。
待得昭陵修建完成,谢微雨找到了太宗,自愿扶灵去昭陵为皇后诵经超度三年,太宗如今已无男女之心,又见她说的坚持,便准了。
谢微雨出宫之前,在皇城内四处游走,走至兴安门,遥望东边这座仅修了两年就停工的大明宫。
自从太上皇崩逝,太宗就下诏,停止修建那座献给太上皇的大明宫,只留着那片空地,任由夏雨瓢泼,秋风落叶,冬雪覆盖,春虫出土。
谢微雨想最后看看这皇城,想记在脑子里,除了年幼时的尹府,就只有这里曾经给她二十年的人生留下一点温情。
但是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回来了,三年呢,总会找到一点机会,她要借此次机会脱离宫墙,脱离李北星的掌控,开启自己的人生。
待她去了昭陵,防卫不似皇城严格,会是李北星除掉她的最好时机,也是她能挣脱束缚的最好时机,虽然风险很大,但是机会同样也很大,不试试怎么知道结局呢?
18
年节将至,大兴宫里热闹了起来。
虽然接连失去了太上皇和皇后,可太宗仍然是天下之主,不能一直颓废消沉,臣属也希望借着过年的喜气冲淡一些旧日的哀愁。
夜深人静时,太宗仍然会想起皇后与他一同携手走过的二十三年,又想起如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葬在昭陵,虽然已经安排礼部按照章程去祭奠,但仍是心酸。
转而又想起那张坚持要去守灵的脸——美丽而坚定,太宗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寒冷的冬季,昭陵更是比长安还要冷了许多,守灵的日子更是过得清苦,缺吃少穿的要坚持三年,不知她是否能承受。
心中暗想:要不,过了年就把她接回来吧,那种日子不是她这种娇滴滴的小女儿家该过的。
又专门吩咐内侍去多准备些年节之物送去昭陵,还亲自查看了清单,又填了些,只是说:天寒地冻的,不要太委屈了守灵众人。
东西送到的时候,昭陵也沸腾了,虽然平时并不少吃喝,但马上要过年了,众人无却法回家,总归心里有些难受。
如今送来这些东西实用又贴心,想着圣上感念皇后之余还是想着这些不起眼属下的,不由多了些崇敬。
当初太宗还选了另外两个典灯与谢微雨一同前来,皆是平日里不受宠的,她们听说谢微雨是自请来的都有些吃惊。
都知道她是圣眷正隆,怎的会到这里受苦,一般来这里的都是圣上厌弃了的,此地与冷宫没什么区别。
被问到头上的时候,谢微雨只笑笑,说:“皇后仁慈,我心中感念,再说此地清静,我也不喜纷争。”
那二位皆是一脸诧异,不太相信她的话,又好似没什么不对。
除夕夜里,只留了几个看守,其余的都邀着平日里亲近的一起守岁,屋里烧着炭盆,抵御外面的寒风凛冽,各种吃喝的都摆了盘,边吃边聊,时间就不那么难熬了。
谢微雨随便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她一个人去了佛堂,虔诚的跪在蒲团上诵经:她要为家中枉死那些冤魂超度,告诉他们已经报了仇,默默祈祷他们来世不再受苦,都能富足而终。
将至午夜,佛堂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
外面呼号的寒风掩盖了轻微的声响,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近了谢微雨,手上的匕首在烛火反映下尽显寒光。
佛堂里没有炭盆,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的谢微雨身子有些僵硬,她觉察了身后的异样,心内一片清明:大概是李北星派来杀她的吧。
微闭的眼睛里留下一行清泪:不反抗了吧?经历半生漂泊凄苦,也许就这么死了也好,或许太宗会把她也葬在这里,躺在皇后身侧,有她的庇护,黄泉之路会好走些。
那匕首划破肌肤时的疼痛与寒凉,让她瞬间清醒:凭什么是她死?为何此生都在任人摆布?既然李北星要她的命,那就鱼死网破,看看谁先死!
电光火石间念头划过,谢微雨拼尽全力挣扎起身,抄起面前的烛台,拔去蜡烛,回身望向身后行凶之人。
那人见状又挥动匕首,想刺入谢微雨咽喉,旁边的烛火晃动,映衬出谢微雨绝世容颜,那人情不自禁的愣了神。
如此良机不容错过,谢微雨用尽全力将烛台插入了那人脖颈,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那人只闷哼了一声便软软倒地了。
谢微雨缓了片刻,去摸那人身上可有什么证明身份之物,却是空空,然后又思索了会儿,想好应对之词,又把案桌前的东西弄乱,再扯乱自己的头发和衣衫,才摇摇晃晃的跑到门口大喊。
19
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有内侍奏禀:昭陵出了事,守灵官兵十人带着受伤的谢典灯回了皇城。
太宗心中又怒又惊,却隐藏着情绪宣人进来询问详情,并下旨任何人不许走漏消息。
谢微雨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后背的伤已经包扎,却仍是满身血污,发丝凌乱,看的太宗有些心疼,忙让宫人带她去治伤休息。
那守灵的都尉忙跪下回禀:“谢典灯昨夜在佛堂诵经,却有歹人潜入,企图谋害谢典灯,是属下失职,请圣上治罪。”
太宗命他说清楚来龙去脉,不可含糊。
出了这么大的事,那都尉自知瞒不过去,若是老实坦白,没准还能免去一死,于是稳定心神细细交代。
其实他所说也都是谢微雨说的,只不过把她的“经历”又复述了一遍,除了谢微雨编造了一点搏斗的场面,并无大的出入。
“只是那刺客身上并无信物,谢典灯也不肯告诉属下那刺客是受何人指使,她说只能告诉圣上,故此属下连夜将她送回宫,并且带回了那刺客尸体,一路谨慎并未暴露行迹。”说完仍是跪地不敢抬头。
太宗盯了他半晌,看出此人未敢藏私,就命内侍带他出去等着。
回到后殿,宫人已经帮着谢微雨重新上了药,包扎好,又换了干净衣裳,扶她在榻上躺着。
还有人去找太医问诊开方,在下房熬了汤药,一会儿喂给她喝。
太宗进屋看见谢微雨仰躺着,眼神空洞,似是没了生气儿,心里疼的更甚。
即是经了生死,却还不肯说,定是熟人了,可她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还能有谁?太宗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挥手打发宫人出去,太宗坐在她身侧,轻抚上柔软无骨的小手,这手在昨夜刚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谢微雨仿佛噩梦惊醒般,猛地起身抱住了太宗,用尽全力的抱着,全然不顾后背又崩裂开的伤口——那伤口的疼痛能让她清醒,更能博得眼前人的怜爱。
继而开始抽抽噎噎的哭泣,那哭声细微,却有道不尽的委屈和心酸,让听得人似肝肠寸断。
杀伐果断的君王,从未有过如此心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拍她后背未伤之处以作安慰。
“是李北星吗?”太宗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
“嗯,他要我打探圣上的喜好,还要在圣上面前为他说好话,他要加官进爵……我不肯,被逼的没办法,就请命去为皇后守灵,可他还是不死心,几次三番的命令我回宫,继续做他的棋子……这次是恼羞成怒了,说我不回宫就杀了我……还说我一个孤女,若不是他养着我,早不知道死几回了,我的命是他的……我害怕,跟那人缠斗,不知怎么的他就死了……”
谢微雨断断续续的说了这许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太宗却是听懂了,随即喊了宫人进来伺候,自己直接走去前殿安排人去办事了。
20
大年初一,李北星在家中等着杀死谢微雨的好消息,却不料等来了杀他的人:一壶鸩酒。
内侍站在身前,只等他毒发身亡,就可以回宫复命了。
到时会说李大人身染重疾,不治而亡——一个兵部郎中而已,又不是什么大官,谁会记得?
就算是多大的官,也不过圣上一句话而已,谁能违抗皇命呢?
谢微雨养好了伤,继续跟太宗请辞,说自己身体残破,不宜伴驾,依旧要去昭陵念经,说是还不满三年,不能言而无信。
太宗却是不肯再放手了,在宫里给她设了佛堂,只在宫里念就好了。
至于她后背的伤痕,太宗亲自看了,确实很狰狞,似乎一件上好的瓷器被摔裂了一道口子。
不过太宗是不怕的,他此生征战无数,身上伤痕也无数,那些伤痕对他来说是荣耀。
因此,漆黑的夜晚,谢微雨的伤疤被他摩挲过了无数遍。
十二年后,太宗驾崩,谢微雨服毒自尽,被追封三品婕妤,与太宗一同葬于昭陵。(原标题:《宫墙春色》)
本作品来自#昭昭有唐# 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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